那個黑衣人給人的感覺很奇怪, 他明明站在那裏，但是周圍的光線卻好像被他身上的黑衣吸納進入，而他也介於存在和不存在的微妙平衡之中——他在那裏，被人看見, 被人聽見, 但是他卻又無法讓人感知到他的存在。

少年擡起頭來, 那雙漂亮的鳳眼因為長久的哭泣, 已經變得紅腫起來, 他長得很漂亮, 精致的容顏搭配著他獨特的氣質, 就仿佛一個跌落人間的稀世珍寶似的。

這樣的一個寶物，應該是被人珍惜的, 但是他的模樣卻異常狼狽, 仿佛他的美貌和氣質並沒有給他帶來絲毫好處, 反而成了旁人攻擊他的理由。

聽到那個黑衣男人稱呼自己為尊貴的客人, 少年勾了勾嘴角, 面上露出了充滿了譏諷的笑容來。

“我不是什麽尊貴的客人, 我不過是個喪家之犬罷了。”

少年的聲音異常空洞, 他站在那裏, 看著面前出現的神秘男人, 面上沒有絲毫的表情變化。

那個黑衣男人不以為意, 他的臉被黑袍遮擋著, 大半張臉都陷在了黑暗之中，只剩下那尖尖的下巴露在外面, 蒼白的皮膚和黑色的袍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。

“尊敬的客人, 您不必妄自菲薄, 既然您來到這裏, 那便是小店最最尊貴的客人，我們這間小店因為您的到來蓬蓽生輝。”

明明是恭維的話語，但是被黑衣男人用這樣淡然的語氣說出來，就仿佛他並不是客套的誇讚，而是真心實意認為少年就是最尊貴的客人。

原本心如死灰的少年因為對方的言論，內心之中生出了淺淺的波瀾來，那雙灰暗的眼眸裏面泛出了點點的亮光來。

“真的？”

少年輕聲說道，語氣之中不由自主地帶出了幾分期待之意來。

黑衣男瞧見少年這個模樣，點了點頭，十分肯定地說道：“真的，我從來都不會欺騙尊貴的客人。 ”

接著，黑衣男人帶著少年開始參觀起了這家神秘的店鋪來。

店鋪四周的架子上擺滿了各式各樣造型奇特的物件兒，每一個物件上，都散發著歷史沈澱過後的古樸氣息，他帶著少年在架子前緩緩走過，少年身上流下的雨水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了，等到兩人最終停下了的時候，少年的身上已經變得清清爽爽。

此時黑衣男轉身看向了身後跟著的少年，只見此時的他面上為數不多的表情已經消失不見了，他直挺挺地站在那裏，仿佛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人似的。

黑衣男人似乎並不意外，他從架子上拿下一個小小的鼻煙壺，放在手心裏面打量了一番。

鼻煙壺制作得很精致，瓶身上畫著一個惟妙惟肖的怪獸，怪獸看起來像是只猿猴，但是皮毛卻是白色的，四肢腳和尾巴則是紅色的。

怪獸畫得太過逼真，仿佛隨時都會從這小小的鼻煙壺上撲出來似的，明明只有小小的一只，但是卻給人一種極強的壓迫感。

黑衣男將鼻煙壺捏在了手心之中，然後擡頭看向了跟個木頭人似的杵在那裏少年，他輕聲開口，語氣之中不知不覺帶出了幾分蠱惑之意來。

“尊貴的客人。我知道您的遭遇，了解您的痛苦，明白您的絕望，若是您願意的話，我可以與您做一筆交易，讓您可以擺脫現在的這一切。”

“您想要的，我都可以送到您的手中，功名利祿，只要您願意，我都可以送給您。”

少年緩緩擡頭，目光落在對面之人的身上，他盯著面前的黑衣男人，許久之後，終於開口說道。

“我需要付出什麽嗎？”

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，萍水相逢，對方為會無緣無故幫助他這麽一個陌生人？

黑衣男人仿佛看懂了少年心中所想，他微微一笑，輕聲說道：“自然是要付出的，我們小店秉承著交易公平，童叟無欺的原則，您想要得到幫助，自然是需要付出代價的。”

說到這裏，他的話鋒一轉，語氣之中的蠱惑之意更濃，明明只有一個人，但是說出這番話的時候，房間裏卻出現了重音，就好像有無數人同時開口與少年交談似的。

“只要付出很小很小的代價，您就可以換取你想要的一切，這筆買賣很劃算的……”

少年眼神之中的亮光慢慢黯淡了下去，又恢覆成了之前木偶人一般的樣子。

“您願意與我做交換嗎？”

這道聲音如同炸雷一般在少年的耳邊響了起來，他此時的腦子裏面全部都是黑衣人的聲音。

【您願意與我做交換嗎？】

【您願意與我做交換嗎？】

【您願意與我做交換嗎？】

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人能扛得住這樣的洗-腦，尤其是能走入這家店鋪的客人，他們本來就已經在絕境之中苦苦掙紮，當救命稻草拋到他們面前的時候，這些客人們是絕對不可能抵抗住這樣的誘惑。

付出小小的代價，就可以得到他們想要的一切，這樣的誘惑太大了，沒有人能扛得住。

一，二，三……

當男人數到九的時候，少年緩慢而又堅定地開口說道：“我願意。”

他願意付出代價換取可以翻身的力量，人活一世，但凡有機會，誰願意庸庸碌碌過完這一生？尤其他身上還背負著深仇大恨的時候，更是逃不過這樣的蠱惑。

在他點頭同意的那一瞬間，黑衣男人將手中的鼻煙壺遞給面前的少年。

“拿著它，全心全意接受它的存在，它可以滿足你所有的心願，只要付出一點少之又少的代價便可以了……”

少年如同著了魔似的，朝著黑衣男人伸出手去，被他拿在手中的鼻煙壺落在了少年的手掌心中。

當鼻煙壺落在少年手掌心的那一刻，原本固態的鼻煙壺就像是被高溫熔化了似的，飛速地開始融化變形，描繪在鼻煙壺上的怪物卻依舊清晰無比，它在鼻煙壺熔化之後，便緊緊地貼在了少年的肌膚上，然後一點一點地融入了少年的身體之中。

黑衣男人看著面前這一幕，唇角微微向上勾起，露出了一抹燦爛的笑容來，他擡起手來，虛虛地摸了摸少年的頭，如同囈語一般說道。

“真是個乖孩子。”

“你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，現在到了我收取待機的時候。”

說著，他的五指徐徐張開，恍惚之間，他的手心處相處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，強烈的吸力從漩渦之中傳遞出來，這股吸力好像能將世間所有的一切全都吸納進去。

然而鼻煙壺上的怪獸融入進少年的身體之中後，他又如同一個木偶人似的，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，隨著黑衣人手中的漩渦轉動，少年的身體仍舊僵直在那裏，沒有一點被吸引的跡象。

怎麽會這樣？

黑衣人怔了怔，感覺有什麽東西超出了自己的掌控，他加大了手上的吸力，漩渦轉動的速度越來越快，四周的架子似乎因為漩渦吸力增加，開始顫動了起來，擺在上面的東西撞擊著架子，發出了乒乒乓乓的聲音。

“究竟是怎麽回事兒？”

這樣的情況之前從未發生過，黑衣人眉頭皺得緊緊地，目光落在了少年的手臂上，那只怪獸已經完美的融入了少年的身體之中，他露在外面的皮膚上看不出絲毫怪獸曾經存在過的痕跡，一切都在顯示著，交易已經成功了。

但是為什麽，該收取到的代價卻無法得到？

就在這個時候，一直跟個木頭人似的少年突然動了一下，緊接著他就像是沒有辦法抵抗著這股吸力似的，朝著他手中的漩渦撞了過去。

這一幕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，男人就算是想要阻止都來不及了，少年已經碰到了他手心的漩渦，然後整個身體就被漩渦吸了進去。

在少年身體消失的那一瞬間，周圍也恢覆了正常，黑衣男人低頭看著自己空空的手掌心，眉頭慢慢皺了起來。

之前這樣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過，不過他現在他也沒有將眼下的情況放在眼中，一切都在掌控之中，不會有任何意外出現，不過是生出了些小波折罷了，一切最終還是會像他所希望的那樣繼續下去。

思及此，男人擡步朝著店鋪深處走了過去，他的身影慢慢被黑暗吞噬，然後便消失得無影無蹤，再也看不到存在的痕跡，而這家本來就不存在的店鋪也隨著男人的消失而消失。

巷子深處的路燈閃爍了幾下，又重新亮了起來，原本造型古樸的神秘小店，卻變成了成人用品店，粗俗的燈光閃爍著，吸引著有需要的人進入其中。

*****

戚妄離開了已經有兩個小時了，周瑞文坐在車子裏面，面上寫滿了濃濃的焦躁之色。

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，周瑞文此時才清楚地感受到了什麽叫做度日如年，他轉頭看向了坐在駕駛座上的秦正明，沙啞著聲音說道：“秦哥，我們這麽做是不是有些過分了？他還只是個孩子呢。”

之前在酒店的時候，戚妄說得頭頭是道，秦正明也被他的話給說服了，同意了戚妄的法子——讓戚妄以自己為誘餌，找出那家神秘的店鋪在什麽地方。

事實證明，戚妄的能耐確實逆天，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麽做的，明明是玄門中人，但是卻成功地讓自己變成了被店鋪‘選中’的人。

現在他已經成功進入了店鋪之中，戚妄曾經說過，進入店鋪之後，可能會發生各種各樣的意外，他出來的時間不定，讓他們不用操心。

但是秦正明和周瑞文還是不放心，二人還是將車子停在了距離戚妄推測出來的區域最近的地方，等待著接應他。

只是等待的過程之後，發熱的大腦慢慢冷靜下來，周瑞文突然就反應過來一件事情——甭管戚妄到底多麽厲害，終歸到底，他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罷了，對方身份不明，能力不明，究竟有多少實力他們也不知道，他們怎麽就能貿貿然讓他自己孤身犯陷？

周瑞文臉上的不安之色變得越來越濃郁，他看著神色不明的秦正明：“秦哥，我們要不要請求支援 ？”

讓戚妄一個人進入險境之中，可能是他們做的最錯的一件事情，現在他們應該想辦法彌補這個錯誤。

然而在他說完這番話後，秦正明卻緩緩地搖了搖頭：“來不及了。”

說到這裏，秦正明停頓了一下，緊接著面上露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來：“戚妄的實力深不可測，在對付異獸這方面，我可以毫不誇張的說，整個特情部的人加起來可能都不是他的對手。”

如果那間神秘店鋪的存在就連戚妄都對付不了的話，就算他們找來再多人，也是無濟於事，更何況現在平城特情部的人並沒有多少，從京城調人過來，也需要時間，一切根本來不及。

秦正明其實也有些後悔，自己之前不應該那麽沖動地答應戚妄的，但當時也不知道為什麽，戚妄說了那麽些話，他就被對方說動了。

現在想來，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，戚妄自己就已經做好了決斷，他有一種感覺，他能同意戚妄去追好，如果他不同意，戚妄也不會聽他的，反而會我行我素，去做他自己認為對的事情。

“戚妄說過，天亮之前，他會出來，我們現在能做的，只有等到他從裏面出來。”

戚妄能進入那家神秘的店鋪，但是他們兩人卻被攔在了外面，現在他們什麽都做不了，只能等待著戚妄自己出來。

周瑞文心裏面憋得厲害，曾經的他以為自己很厲害，可是現在當他無能為力地坐在這裏，連忙都幫不上的時候，他才發現他以為的厲害，不過是他自己以為的罷了，其實當有事情發生的時候，他的那些所謂的厲害，根本就上不得臺面。

***

那個在雨夜之中悲慘前行的人自然就是戚妄了，當發現那個黑衣人並非是本體的時候，戚妄沒有貿然動作，他憑借著自己的直覺，判斷出了黑衣人本體的所在。

鏡花水月，虛妄幻境，虛假真實交錯，真真假假，假假真真，他的身體穿過一段光怪陸離的空間，進入了一個奇怪的地方。

那是一個一望無際的神秘空間，四周灰蒙蒙的一片，星星點點的光芒遍布在穹頂之上，擡頭看去，仿佛看到了一片星空。

然而當戚妄凝神看過去的時候，便發現每一個散發著光芒的‘星星’，都是一個陷入在沈眠之中的異獸。

除了陷入沈眠的異獸之外，戚妄還看到了獨屬於人類的靈魂光芒，不過和異獸的光芒相比較起來，人類的光芒要黯淡許多，如果不是戚妄的眼力足夠好的話，怕是根本看不到那些人類靈魂。

一個，兩個，三個……

戚妄默默地數了數，發現人類和異獸的數量相差很大，當然，人類的數量要遠遠少於異獸的數量，異獸粗略數過去，應該有一千多個，而人類的靈魂，卻只有不到兩百個。

二十年前，這個世界的靈氣開始覆蘇，而之前已經消失的異獸也開始慢慢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上，他之前在特情部的時候聽過介紹，說從二十年前到現在，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異獸總共也有一百多個。

曾經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異獸是一百多個，而這個神秘空間裏的人類靈魂也有一百多個，這兩者很容易就能聯系起來。

或許那些曾經出現在世界上的異獸，便是這些人類靈魂換取的，而他們的身體，則成為了異獸孵化的溫床。

戚妄盯著頭頂的星光看了一會兒，異獸身上散發出來的那些金色的光芒瞧著有些眼熟，湧動的力量也給人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。

他默默地舉起手來，淡淡的金色光芒從戚妄的手中浮現出來。

在戚妄手中的金色光芒浮現出的那一刻開始，頭頂上的那些異獸身上的光芒也隨之亮起，原本霧蒙蒙的空間因為這些突然亮起來的光芒，也明亮起了幾分來。

這股金色的光芒，其實是屬於原主身體之中的力量，只是戚妄的存在，將這種力量增強了而已，他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的手看了一會兒，緊接著源源不斷的金色光芒就開始從戚妄的手中湧了出來。

隨著金色光芒湧出來的速度變得越來越快，頭頂那些包裹著異獸的光芒也變得越來越明亮，只不過它們的亮度頂多是星星，而戚妄手中這團金色的光芒堪比一個小型的太陽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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